我的家庭不大，只有四個人，就連所謂的親戚，也不多。
過不久就是農曆新年了，雖然親戚不多，但也存在著許多家族間會產生的問題，今年情況更甚，於是放長假前，母親已經同我和妹妹說過今年過年不出門，也不回娘家了。即使家族內有些不合，我的父母仍舊是很孝順的孩子，因著中華民族過節的習俗，我們也不免去向並未住在一起且一年當中很少見的長輩拜年。
我因為上大學之後過得太忙碌，更少去陪阿嬤聊天吃飯，母親好幾次從阿嬤那邊回來後總是說：「阿嬤在想你們了，有空就一定要去看看阿嬤。」所以就算今天天氣實在是很不宜離開棉被，但難得全家有空，一家人還是早早起床，去向一個人住在瑞芳的阿嬤拜年。
我的阿嬤從小就是勞碌命，苦大的，那個年代的女生或許都苦，但她的苦是那種，偶爾母親說起時，全家都跟著掉淚的程度。她不識字，一個人出門會害怕，她的煮飯手藝很好，總是希望能夠親手煮給子孫們吃，她今年已七十有幾，仍在舅公的醫院幫忙一些勞力雜務，因為苦已經烙印在她心中，只要停止賺錢，她就會不安。
記得前幾年有次過年，我們全家與大舅舅全家一起到瑞芳跟阿公阿嬤一起過節，自從小舅舅過世後，家裡就剩這些人了。我還記得那天一進到餐廳，桌上已擺滿各種過年常吃的食物，有肉有魚有蛋還有香腸，很平凡卻很幸福的過節午餐。我更記得那天阿公阿嬤的臉上洋溢著怎樣的光采，那是發自內心的快樂與幸福，老人家最想看見的幸福。
那天沒有意外地和樂的吃完飯，阿公阿嬤準備的食物太多，總有剩下的幾道菜，母親提議用猜拳決定食物落下誰肚，除了阿公阿嬤，我們共八人便開始刺激的猜拳遊戲，猜到後來，食物根本不是重點，而是大家玩開了，聲音喊得越來越大，笑聲越來越嘹亮，這時候我反射性地想看看阿公阿嬤的表情，我真不知怎麼形容才好，那大概是我十幾年來，第一次這麼印象深刻的笑容，就像電視裡配上音樂播的那種畫面，兩個老人家看著我們猜拳，雖沒有參與，但很明顯的情緒也是亢奮不已咯咯的笑，那時我在想，這樣真好。
時間一直都是最偉大的力量，它可以改變任何事物，人類之間的關係、滄海桑田，我也不否認自己的改變，事實也容不得我的否認。如今我們只能在過年前找到空閒時間去看看阿嬤，雖比不得以往的相聚，仍舊有相當的意義。
今天我們像往常一樣在中午左右到達，阿嬤的眼神中閃爍著期待，甚至為我們準備了補湯，也讓我們帶了一袋橘子離開。阿嬤是個很能開玩笑的長輩，我們聊了一個下午，因為母親訂的是來回的車票，我們必須五點到附近的小火鍋店吃晚餐而後搭六點多的火車回台北。原本預計的是吃完飯後還有些時間，再帶阿嬤去隔壁的全聯買些她愛吃的小點心，但不知道阿嬤是累了或是甚麼原因，吃完急急的就準備回去了，到對街後才向我們揮揮手，意思是趕緊回台北吧。
天氣太冷還下著細雨，我們看著阿嬤單薄的身影蹣跚的離去。
或許是她的步伐太慢，又或許是那刻實在讓人移不開腳步，短短五秒的背影像是拉了五分鐘那麼長，那當下我感覺到我們和阿嬤中間隔著兩方來去的車陣也跟著變慢。她穿著深紫色羽絨衣，瘦長而不禁風的身形慢慢地離我們越來越遠，我不知道另一面她的表情是甚麼，希望不要是太失落。我看著阿嬤的背影，淚水迅速佔滿眼眶。記得小時候我曾懷抱遠大的抱負，想用自己的力量讓家人得到安心的庇護與生活，而如今我將要真正踏出社會獨立，能實現當初那個在心中默許的承諾嗎？能趕在時間內讓阿嬤退休享福嗎？
我相信時間夠偉大，偉大到有天它會看見我的努力，它會給我所有答案。
為了不讓情緒到達讓眼淚掉下的基準，我趕緊轉頭，才發現母親也早已紅了眼眶，看來方才不只我的五秒拉長了五分鐘。
還來不及說些甚麼，妹妹問了句：「阿嬤給的橘子呢？」
我以為橘子忘了拿便東看西找，順便移轉注意力，才聽妹妹說：「這情節跟朱自清的背影有點像啊」
...............
「兩個背影還是不太一樣啊！」我說。
「橘子一樣嘛」妹妹傻笑著。
此時，我能清楚地感覺到四周氣氛降到無言那條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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